●○在涅貴不淄，曖曖內含光○●...

文／西歐兔 圖／吳志英

用餐時，我一進休息室，斑兄已經佔了一個位，而且嘰哩呱啦的在講著電話。我把餐盤堆到他前面靜靜的用餐，一邊聽到他話裡夾著我聽得懂的一些英文地名。接著是夏琳進來，小小的休息室擠不下去，她只好坐在一張高腳凳上，也默默吃起手上的一大盤薯條。

終於斑兄的電話講完，往椅子上一靠，大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，大概停頓一分鐘之後說，「真想放個十年的休假，每天都不工作，只要『吃』和『睡』就好。」

羨慕只有「吃」和「睡」的人生？！

還真不知怎麼回應隨口丟出來的感嘆句。因為就我所受的教育和台灣文化的薰陶，工作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事，我們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一再告誡說，金山銀山也不比一雙勤奮的手。而好吃懶做、不事生產則被劃分為反面的意義。所以只有「吃」和「睡」的人生對我來說似乎不是一個奢侈的問題，而是怠惰。於是我只能對斑兄笑笑沒說啥。

他看我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，便接著說，二十幾年來他在他的國家從來也沒工作過。原本一言不發吃著薯條的夏琳馬上跟著大呼：「我也是，我在我的國家也不需要工作。」

「呃！那你是學生嗎？」我還沒機會脫口問她，他們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，抱怨起在自己國家他們的生活如何輕鬆，但是在倫敦他們卻需要不斷的工作。

我沒辦法想像沒有工作怎麼生活，除非是親朋好友願意接濟，或父母老公願意被依賴，或幸運地可以從政府口袋裡挖到救濟金。否則對普通台灣老百姓都是不可思議的。

而且，不用工作、每天自由自在，這不是台灣人夢想中的退休生活嗎？只要是一般人，都得要花一輩子的時間辛苦存下點錢才能保障退休後無後顧之憂吧！要不然就只有貴婦命、小開命，要不然呢？這種情況任誰都想開口盤問，你家是做什麼的？你老公是幹哪一行的？你家長或老公一個月收入多少？然後心裡飛快的打著算盤，再繼續追問，「是喔！沒有人要求你去工作嗎？」其實就是想以不動聲色的閒聊，探聽出別人好命的價碼是多少，接著轉身附在別人的耳朵上說，我告訴你喔！你知道嗎？那個什麼什麼真好命。用40％的羨慕，羨慕別人可以懶惰，50％的嫉妒，嫉妒別人有懶惰的勇氣，和10％的無聊，無聊到把自己的工作放下聊那些不工作的人。

因為住在天堂，所以毋須工作？！

正當這兩個人還在你來我往的說個不停，我插嘴問到，斑兄和夏琳是哪裡人。夏琳說她是迦納人，斑兄則說他是阿爾及利亞人。我想起有天上課時老師提起一個話頭，問大家有誰覺得世上哪裡是天堂。

好一個既無聊又嚴肅的話題，大家默默無語的苦思了一會，接著轉頭張望等著看誰來破題。

這時候阿爾及利亞同學泰然自若，一點也不介意大家懷疑的、困惑的、戲謔的、羨慕的眼光舉手回答說，「我住的城市。」

當時我的腦袋一閃而過的想法是，應該阿拉伯人的民族主義作祟吧！阿拉伯人對自己宗教和民族的熱血是有目共睹的。他接著說，其他城市不一定啦！但是在他住的地方，工作所得並不影響他們是否有房子住、有食物吃。

老師問他，可是如果是任何一個國籍的人想到他們的城市住呢？「應該還是可以給你地方住，食物吃吧！」他說。我想大家都抱著無法置信的表情。至少在我面前，老師的眉頭彎的角度是這麼寫的。

至於斑兄的話，我則是完全不解，唯一從夏琳口中得到的資訊只有，迦納曾是英國殖民地，所以他們的官方語言是英語，回家跟家人說話才說迦納語。拜夏琳和斑兄所賜，以前從來沒想過要瞭解非洲大陸的我，回家後認真的在網路上查了這兩個國家的資料，是什麼樣政治經濟體系國家的國民可以不用工作，還能活得很好。其實說穿了也不過是想知道，是什麼富爸爸可以讓小孩不用工作活得很好，因為相較於長久以來一直被當成黑暗大陸的非洲，為什麼他們的人民可以活得像我們的退休生活一樣光明燦爛；而雖然慘敗為亞洲四小龍之末，但依舊非常努力創造經濟奇蹟的台灣人，卻每天做牛做馬還不一定能過好日子。

幸福，只是想像中的自我認知？！

後來又和老魚談到了這方面的事，他說他想到自己在蘭嶼生活三個月的時候，有天民宿老闆跟她說，台灣人好可憐。對蘭嶼人而言，想吃什麼只要到海裡抓、或是到山上採、或是到田裡種，就有好多東西可以吃了，可是台灣人都沒辦法，想吃什麼都要用買的。如果我們把蘭嶼當地的人民所得、經濟型態、地貌等等，用數字和一些名稱規格整理清楚並和台灣本島比較一下，誰在經濟上屬於比較弱勢應該很容易就可以發現，但所得較高的台灣本島人竟然被蘭嶼人說成是可憐。

這種感覺該怎麼說呢？好像我們都在尋找一種想像中的幸福生活，但目標總是不夠明確，所以必須用一些可以衡量的價值作為標準。而似乎最美好的例子就是貴婦人或少奶奶的生活，不用工作，只有隨心所欲的睡到自然醒，享受完美食下午茶之後就是瞎拼兼運動。

於是用錢堆砌起來的世界被當成一種浪漫的想像，讓我們以為只要王子和公主結了婚，公主就可以高枕無憂。但當我每天在速食店裡拿著力臂超短、掃起來很吃力的破掃帚，清潔著散落一地的炸雞薯條殘骸時，看到外面那個穿著簡單清爽牛仔褲、T恤的金髮妞，每天什麼事都不用做，只是到店門口坐在地上看小說曬太陽。我心裡都會有點懷疑，她其實只是個落難的公主，雖然她只有在肚子開始餓的時候向來往的顧客要錢買點食物，雖然她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坐在速食店裡兩手油膩的拆解雞塊或漢堡，雖然她有時候必須接受別人不願意協助的拒絕。但至少她在任何時候都是自由不受工作的羈絆，她只要想要就可以在太陽下草地上發呆看小說，她一點都沒有今天或這個月到底能賺多少的憂慮。為什麼我會這麼覺得呢？因為在我每次開門經過她身邊時，不管她今天收入多少，吃了多少餐，她都是滿臉笑容的對我說：「How are you？ Darling.」